●卷七·宋
建炎初,朱少章(弁)洪忠宣(皓)俱衔命使虏,拘在虏庭。绍兴五年,道君皇帝崩于五国城,少章在燕山闻之,服斩衰,朝夕哭,为文以祭,有曰:“叹马角之未生,魂消雪窖;攀龙髯而莫上,泪洒冰天。”后王伦归,传其文至,上览之感怆。忠宣在冷山讳闻,北乡泣血,即开泰寺荐之,其辞曰:“千载厌世,莫遂乘云之仙;四海遏音,同深丧考之戚。况故宫为禾黍(言言怆恍),改馆徒馈于秦牢;新庙游衣冠,招魂漫歌于楚些。伏顾盛德之祀,传百世以弥昌;在天之灵,继三后而不朽。”故臣读之,无不掩涕者。
唐窦叔向上《正懿皇后哀挽诗》有“命妇羞苹叶,都人插柰花”之句。《晋史》:成帝时,三吴女子相与簪白花,望之如素柰。传言,天宫织女死,为之着服。已而,杜后崩。绍兴五年,宁德皇后讣音自北庭来,知徽州唐辉使休宁尉陈之茂撰疏文,有云:“十年罹难,终弗返于苍梧;万国衔冤,徒尽簪乎白柰。”是时,正从徽宗蒙尘,其封偶精确如此。
钦宗嗣位未几,遽罹狄祸,绍兴末,讣音入国,任元受(尽言)时为下僚,率缙绅为位佛宫以致哀,作疏文曰:“臣等从军以出,始惭晋国之亡臣(一腔热血淋漓楮墨之间);御主而还,终愧赵王之养卒。攀号靡及,摧殒何穷!义不戴天。扣九关而无路!礼应投地,庶十力之可凭!恭顾神游超越,睿识圆明。区脱尘空,(虏地)来即宝华之法会;兜离响灭(虏音),常闻金鼓之妙音。”又疏曰:“恭惟大行孝慈渊圣皇帝,蹈千仞之渊冰,脱群生之涂炭(徽宗自是可恼,钦宗真是可怜)。皇天降割,裔土告终。万秉墨,将御徐戎之难;六军缟素,咸声义帝之冤。恭顾法证三乘,趣超十地。如天子名为善寂万有皆空(佛号),如世尊身就涅一真不灭(死化)。昔人有言:“读《出师表》而不泣者,必非忠臣。”余谓:“彼二表已堪流涕,此二疏乃可痛哭。”
任元受有《贺汤侍御鹏举启》,专言秦桧之恶,其略曰:“请言自古之奸臣(争臣口,词臣笔),无若亡秦之巨蠹。公攘名器,报微时箪食之恩;擅肆刑诛,箝当代缙绅之口。忠臣不用而用臣不忠,实事不闻而闻事不实。私富贵之垄断,岂止使子弟为卿(即巧诋毒骂不恶于此);夺造化之垆锤,乃不许人主除吏。忠义扼腕,知识寒心。并愧汉臣,初乏朱云之请剑;下惭唐室,未闻林甫之斫棺。”元受,元符谏官伯雨之孙,可谓不愧其祖。杨诚斋谓其文“孤峭而有风棱,忠鲠而有义气。”良非溢美。
洪忠宣三子,适、遵、迈,并中词科。绍兴、乾道间,继入西掖。迈谢表有云:“父子相承,四上銮坡之直;弟兄相望,三陪凤阙之游。”时有贺三洪启云:“有是父有是子(自然语),相传忠义之风;难为弟难为兄,俱擅词章之誉。”
张魏公都督江淮军马,会诏归朝,未至而免相。洪景伯(适)当制,其词曰:“棘门如儿戏耳,庸谨秋防;衮衣以公归兮(好剪裁),庶闻辰告。”所谓儿戏者,指边将也,而读者乃以为诋魏公。其末句曰:“春秋责备贤者,既功业之维艰;天子加礼大臣,固始终之不替。”所以怅惜之意,至矣。
绍兴间,洪景严(遵)《代福州谢历日表》,其颂德一联云:“神祗祖考,既安乐于太平;岁月日时,久明章于庶证。”用《诗》凫鹥序及《书》洪范文,皆未尝辄增一字。乾道中,有外郡上表谢历,采取用之,以为用事精切,景严笑谓曰:“今光尧在德寿,所谓考者何哉?此大有利害,不可不审。”
绍兴间,洪景卢(迈)撰《渊圣乾龙节疏》曰:“应天而行,早得尊于大有,象日而动,偶蒙难于明夷。”《大有卦》,柔,得尊位,应乎天而时行。《左传》:叔孙豹筮遇明夷,象日之动,故曰“君子于行”。《彖辞》云:“内文明而外柔顺,以蒙大难。”亦纯用本文。
显仁皇后小祥,洪景卢为慰表曰:“汉中天二百而兴,益隆大业(不做而做是佳境);舜至孝五十而慕,独耀前猷。”时高宗圣寿五十四也。
洪景卢草《辛巳亲征诏》曰:“惟天惟祖宗(是惯手),方共扶于基绪;有民有社稷,敢自佚于宴安。”又曰:“岁星临于吴分,定成淝水之勋;斗士倍于晋师,可决韩原之战。”是时,岁星在楚,未几,金人弑亮于瓜洲,帝犹未启行也。有作《贺诛卢亮表》曰:“盖瓜步既应童谣,那无天道?棘门或如儿戏,将屈帝尊。”又曰:“讵容去腹以实盐,政可添头而为器。”二联语壮而对切,与亲征诏檄相为伯仲,但上联意若未顺,如曰“恐棘门或如儿戏,将屈帝尊,而瓜步果应童谣,那无大道?”则尤为全美。
吴璘在兴元修塞两县决坏渠,洪景卢为奖谕诏曰:“刻石立作三犀牛(工从熟化),重见离堆之利;复陂谁云两黄鹄,讵烦鸿之谣。”用老杜《石犀行》云:“秦时蜀太守,刻石立作三犀牛”及《汉书》翟方进坏鸿隙大陂,童谣云“反乎覆,陂当复。谁云者,两黄鹄”等语也。
乾道初,以叶、魏杞为尚书左右仆射并兼枢密使,初为谏议林安宅所击,罢去,林遂副枢密,已而置狱,其言皆无实,林责居筠,叶乃召拜左揆。洪景卢草制曰:“既从有北之投,亟下居东之召。有欲为王留者(巧舌而运熟笔),孰明去就之忠;无以我公归兮,大慰瞻依之望。”后坐冬雷罢相,容斋又当制,曰:“调阴阳而遂万物,所嗟论道之非;因灾异而劾三公,实负应天之愧。”盖因有讽云。
魏杞初为宗正少卿,使金定和议,及还,慰籍甚厚,旋致大用。故景卢草杞赠父词曰:“大名之后必大,非止其身;和戎如乐之和,幸哉有子。”赠母词曰:“藏盟府于园功,不殊魏绛;成外家之宅相,重见阳元。”(天生自然,无独必有对。)封妻姜氏词曰:“筮仕于晋曰魏,方开门户之祥;取妻必齐之姜,孰盛闺闱之美。”
乾道甲午改元纯熙,既已布告天下,景卢时守赣,贺表云:“天永命而开中兴,方茂十年之统;时纯熙而用大介,载新纪号之年。”迨诏至乃为淳熙,盖以出处有“告成大武”之语,故不欲用。
洪景卢《代枢密使谢玉带表》有云:“从枕席以过师,未逄戎韬之略;执干戈而卫社,莫参盟府之勋。遽膺一札之书,申贲万镒之宝。有璞于此必使斫(宋人之习固然),恍惊制作之工;匪伊垂之则有余,允谓便蕃之赐。于王比德,虽君子之莫追;束带立朝,庶嘉宾而可对。”昔人谓,将帅表须雄壮,此足当之。其用《充国傅》及《礼》、《诗》、《论》、《孟》尤称巧手。
周益公(必大)绍兴丁丑词科以交址进驯象命题,就试之士,仅能形容画象及塑象而已,惟公表曲尽驯象生意(从象说便实而死,于驯字上生情遂觉虚活),有云:“名应周郊之五路,克协驭仪;耳闻舜乐之八音,能参率舞。”又曰:“靡惮奔驰,幸舍鸢飞之跕跕;无烦教扰,俾陪兽舞之般般。”主司惊异,遂中首选。
高宗初一儿三岁,误为苗、刘所拥,遂为张浚所杀,自是屡祷燕祺,故词科以《贺皇太子生》命题。周益公试卷起云:“天祐圣神,君万年而锡祚;祥开禁掖,震一索而得男。”结云:“使寿使富而多男,方协尧封之祝;宜民宜人而受禄,载歌周雅之章。”当时称其擅场。(有窃后一联者,改作“多富多寿而多男”对“克长克君而克类”,不知当时果有“多富多寿”之祝否?又以“华封”对“皇矣”、“矣”对“封”果当否?)
周益公初试馆职,即以掌制手见称,乾、淳间在翰林凡六年,制命温雅,周尽事情,为一时词臣之冠。有《除礼部侍郎诰》云:“分六职于中台(原原本本),共厘庶务;正贰卿于宗伯,尤号清曹。非夫令闻广誉施诸身,前言往行畜其德,何以助我中和之化,仪于侍从之班?久叹才难,盍从试可?朕旁招彦士,盼饰隆平。稽三王损益之文,闵五季袭沿之陋。礼乐自天子出(后谢表亦用之),将成列圣之典章;笾豆则有司存,兼采诸儒之论议。资尔直清之誉,副予制作之官。上而修神天庙社之盛客,下而正玉帛鼓钟之末节。使汉文焕焉可述,则周道粲然复兴。”此篇组织之工,已并天巧矣。
周益公《谢除吏部侍郎表》云:“知人非尧帝之难,巧壬奚患?选众有皋陶之举,枉直自分。”《谢除礼部侍郎表》云:“惟宗伯古之清曹,惟贰卿今之抚仕。礼乐自天子出,虽上禀于圣谟(思到笔随,亦由储材之富);笾豆则有司存,当俯求于故实。夫何鄙朴,而许摄承?夙夜直哉惟清,莫遂夔龙之逊;文章焕焉可述,更惭乘马之工。”《谢除礼除尚书兼翰林学士谢表》云:“宗伯缀文昌之座,已高曳履之班;翰林依华盖之星,尚玷纟寅纶之直。”诸表含经吐史,戛玉枞金,一时词垣诸人,皆叹以为不可及。
淳熙间,周必大除参知政事,《谢太上皇帝表》曰:“虽舍生之类,夙仰戴于陶成;然太极之功,终莫窥其运用。”后进左丞相,谢上表云:“惟尹暨汤,虽乏格天之效(有体有貌之言);安刘必勃,尚存念祖之心。”读者谓其字字不苟,具有宰相风度。
周益公《谢宫祠表》曰:“晨趋凤阙,绾五组之光华;夕侣渔舟,披一蓑之蓝缕。”又曰:“负兹有疾,”人多疑“兹”字误,公后自笺曰:“出《公羊》:威公十六年,诸侯有疾,曰负兹。兹,新生草也。”
凡臣僚上表所称“惟臣”“诚惶诚恐”“诚欢诚忭”“稽首顿首”者,谓之“中谢”“中贺”,自唐以来,其体如此。“盖某”以下,亦略叙数句,便入此语,然后敷陈其详。后人不察,或于首联之后(方员自有规矩,何可不知),凑用两短句,言震惕之意,而复接以中谢之语,则遂成重复矣。周必大《谢复益国公表》曰:“华阳黑水,裂地而封;旧物青毡,从天而下。磨玷之勤未泯,执圭之宠弥加。臣诚惶诚恐。”或以为疑问公,公答之如此。
史真翁(浩)有《侍讲说书官为经筵进(题目琐碎极难者匀称)。讲孟子终篇谢赐金带牙简同侍读修注官谢赐御筵及鞍马香茶进诗表》,题中转摺极多,最难整次,而史表委曲圆活,有余采而无涩语(就用《孟子》语妙),可谓四六中子长,其略曰:“逮圣神尊德以有为,于学问逢原而自得。细旃昼访,聆责难陈善之规;峨弁星环,探知性尽心之蕴。华编甫撤,谀问奚裨。畴侍讲说书之劳,暨著记纂修之职。F3绚采(金带),复象齿之珍(牙简);玉茕示慈,咸缀麟台之席(御筵)。上驷式调于沃辔,(鞍马)团龙交粲于奇芬。(香茶)稽古所无,省躬莫称。归美以报,拜手载朝。赞至圣之大成,述君臣之相说。辞陈约礼(进诗),远希积翠之篇(唐太宗);句写赐笺,俯效集仙之饮。”(唐玄宗)
史真翁八十,孝宗特遣使赐御笔褒谕,俾介眉寿,又赐金器香茶等物,真翁表谢云:“貂珰飞鞚于川涂,翰墨腾光于龙凤。谓臣浮生之稀有,又过十春;祝臣暮齿之再延,俾逢千岁。杯盘罗列,盆盎错陈,率皆粟缕于兼金,况乃环装于百宝。分上方之清馥,掇正焙之龙芽。”盖真翁曾侍帝于潜邸,帝即位,遂大拜,宠锡最渥,故表中复有“乾坤长养,父母爱怜。自执卷于潜藩,暨秉钧于初政。抚存特异,终始弗渝”等语。
朱紫阳(熹)除浙东提刑到任谢表有云:“虽驽马之十驾,后者鞭之(工于编插);然鼯鼠之五穷,技止此耳。”按《荀子》:“骥一日而千里,驽马十驾亦及之矣。”又,“鼯鼠五技,能飞不能上屋,能缘不能穷木,能浮不能深浴,能穴不能掩身,能走不能先人。是谓五穷。”《庄子》:“善养生者,若牧羊然,视其后者而鞭之。”柳子《黔之驴说》“技止此耳。”只此四句,镕铸古词何等神妙,世之不能四六者,类言“雕虫小伎,壮夫不为”,孰知前代大儒乃尔!
二程毓秀黄冈,前此祠堂阙焉,郡守李谌经始缔创,朱晦翁大书扁榜,且为之记,李自为上梁文曰:“江趋庐阜而东,实接濂溪正传之派,(趋字揖字更下得好)山楫浮光而北,又邻司马载毓之邦。”盖温公生光州故名光。周元公隐庐山之阴,濂溪在焉。光黄江皆邻州,亦异事也。李乃文肃之孙,文学典刑,固有自云。
吕成公(祖谦)《进仙源类谱表》有云:“德隆泽厚,命既积于万年;胄远族蕃,谱方新于六世。”此上高宗者也。前布告手书曰:“传序九君,”而此仅云六世者,盖以帝论,则至钦宗已九君,以世论,比高宗才六世耳。呜呼!以举族北辕之后而有此谱牒,可为于咽。
乾道初,有自翰林学士除同知枢密院事者,吕成公草诰云:“在咸平有若臣旦,在嘉祐有若臣修。擢繇禁林,登贰枢极。帷幄收颇牧之绩,樽俎折獯狁之谋。无竞维人,式序在位。翰林学士知制诰兼侍读某代言温雅,发号施令,罔不臧劝诵(如今用成语便以为旧话,前辈政不如此);从容陈善,闭邪谓之敬。屡访河西之边事,咸耸山东之诏书。嘉其知军戎之情,进而与甲兵之问。尔猷则告,我武帷杨。噫!夙夜宥密,单厥心,勿替协恭之助;国家间暇,明其政,具严思患之防。可授同知枢密院事。”此语妙在将翰林与枢密纽捏成团,殊无苦色。(宋人又有《贺翰林迁兵部启》云:“从横经库,甲乙丙丁四部之书;驰骤词坦,天地风云八方之阵。”)
凡制诰不称为某人作者,以其人不称也。东菜又尝撰《中书舍人除翰林学士诰》云:“具官某,增主之明,洋洋晁董之对;发帝之令,浑浑虞夏之书。休有德声,最于迩列。是用进陟銮坡之邃,深居钤索之严。近天子之光,允赖谋猷之启沃;见王者之志,遹观诏命之发挥。”此诰文极清华,亦不称为某作。
吕东莱《通张魏公启》有云:“先知觉后知,传斯文之正统;小德役大德,为善类之宗盟。扶日毂于庆霄,握斗枢于宥府。国家再造,高鸿烈于汾阳;天地重开,翊丕图于建武。”东莱与魏公之子南轩友善,故极其推尊,而自叙处复极其挹损,云:“每原念于衰宗,尝屡投于化冶。虽迹遥履舄,莫伸磬拆之恭;然气激肺肝,窃效钟鸣之应。”
杨诚斋(万里)《贺张魏公除都督启》曰:“胡马南牧,拆棰以毙其酋;衮衣东征,投戈而拜吾父。”语亦奇壮。
杨诚斋《谢提举广东》警联云;“九天晓日,念孤臣将远于长安;四乘秋风,忽宠命载驱于原隰。至于南海,保彼东方。”又云:“海若祝融,弹压波澜之险;朔云边雪,驱除江岭之氛。”谢知福州警联云:“米蘖自将,粗谨酌泉之誓;茧丝是戒,少宽竭泽之嗟。”又云:“政苟安恬,宁有骇舆之马;吏无侵枉,谁为游釜之鱼。”若此之类,俱意新调新。大抵宋人四六,荆公谨守法度,东坡雄深浩博,出于准绳之外。由是分为两派。后来汪浮溪、周益公诸人类荆公,孙仲益,杨诚斋诸人类东坡。
范石湖(成大)帅蜀,上巳日,大燕乐,语僚佐撰呈,皆不惬意,有石生者一联云:“三月三日,岂无长安丽人;一咏一觞,载讲山阴禊事。”公心肯之。
孝宗时,上庠试卷时经御览,辛丑大旱七月,私试《闵雨有志乎民赋》,魁士刘大誉赋中有“商霖未作,相传说于高宗;汉旱欲苏,烹弘羊于孝武”之句。时赵温叔为相,孝宗遂欲因此罢之,会有诏迎天竺观音就明庆寺请祷,有为诗者曰:“走杀东头供奉班,传宣圣旨到人间。太平宰相堂中坐,天竺观音却下山。”温叔闻之,遂乞免。
宋初有年八十二魁大廷者,谢启云:“白首穷经,少伏生之八岁(工绝);青云得路,多太公之二年。”或以为梁颢。绍熙间,有士子年十九以诗赋擢第,梁溪费衮为作启云:“年逾贾谊,亦滥置于秀材;齿少陆机,顾何能于文赋?”盖二者年齿适相上下也。
楼攻瑰(钥)草《光庙逊位诏》:“虽丧纪自行于宫中,而礼文难示于天下。”盖孝庙上仙,光宗以疾不克亲临丧,遂传位于嘉王也。又草《立韩后制》曰:“书称尧舜禹之传,朕克艰于负荷;诗美姜任姒之圣,后宜谨于仪刑。”于时吴谢李三后皆在长乐,其用姜任姒可谓精切。
楼攻瑰《谢除参知政事表》有云:“朝廷建辅,号天子之四邻;政事参闻,下丞相之一等。”又云:“负二宜去,有七弗堪。宿恙渐侵,将吁天而致祷;误恩狎至,真地以靡遑。”句句从肺肠中搜出。二宜去,七弗堪,何等精确。唐孔云:“吾二宜去:年老,一也,为左右丞不得进退郎吏,二也。”晋嵇康七不堪,见《绝山巨源书》。
李词科赵彦中《代进国史列传表》云:“录公卿而为世本,肇自有熊;传臣子而易编年,ㄈ繇司马。”高崇奎《辞免内相兼修史表》曰:“玉堂挥翰,誉殊乏于令狐;金匮绸文,才当延于司马。”一则词臣令狐,一则太史公司马迁,不惟事精,又且对切,视彦中词科表以有熊对司马,此又胜焉。
庆元初,《奉孝宗御制藏华文阁诏》曰:“经纬天地,道存浑噩之书;鼓舞雷风,仁荡温沌之命。写之琬琰,炳若丹青。太微三光之庭(文亦冠裳),丕阐凤巢之势;上帝群玉之府,遂通龙纪之联。”此高崇奎笔。
宁宗朝,以伐金诏四方凡二,开禧诏曰:“含垢纳污,在人情而已极;声罪致讨,属胡运之将倾。”翰林学士李壁之词也。嘉定诏曰:“犬羊跨我中原,天厌多矣(后联较胜);狐兔失其故穴,人竞逐之。”与前诏旨大约相似。
宁宗朝,真西山(德秀)权直学士院,尝代制置司撰瑞庆节表云:“无思无为,化自隆于鼓万;有容有立,德参贯于函三。故修龄与日以长存,虽巧历穷年而莫尽。臣驰神拱北,将指落南。奉万岁之玉卮,遥想行之隔;上千秋之金鉴,庸伸獒忭之恭。”当时推其雅秀。后来翰苑诸公多袭用之。
西山掌内制六年,因母请外便养,得除江东运使,谢表云:“轺传初驰,旄倪争睹。谓朝廷所以辍柱下之吏(笔端驰骋),盖圣主将以惠江左之民。因博采于风谣,颇究知其疾苦。赋难遽省,盍渐捐赋外之征(四六中见经济);民未易苏,当先去民间之蠹。”及到任,惠政深洽,不愧其言。
宝庆初,史弥远杀济王于湖州,真德秀入对,极言其冤,忤弥远意,为梁成大所劾,遂罢直学士院,提举万寿宫,寻祠禄亦罢,有谢表云:“圣君非不受言,臣自疏于开导(诚然哉忠义之言)。国人皆称有罪,上独示于矜容。”四方人士,诵其文,想见风采焉。
真希元《谢复官表》云:“自退屏于山林,寝逖违于轩陛。忧时之发益白,怅去国之十年;恋阙之心为丹,敢忘君于一饭。”又《谢宣召入翰林院表》云:“修除翰苑,在环除出守之余;轼待禁庭,亦赤壁归来之后。岂非加岁月(见识),则其文老,涉忧患,则其虑长。乃登邃严,以备顾问。如臣者,才华弗竞,戆拙自将。结茅屋于云边,已甘终老;瞻玉堂于天上,若隔前生。敢云白首之重来,误入清哀之妙简。”时弥远死,公再起用,正端平更化初也。
真希元《进大学衍义表》:“曩叨侍从论恩之列,适当奸谀蒙蔽之时。念将开广于聪明,惟有发挥于经术。使吾君之心,炳如白曰;于天下之理,洞若秋毫。虽共兜杂进于尧朝,岂魍魅能逃于禹鼎。”(回护好。)曰奸谀,曰共兜,曰魍魅,盖指弥远。
凡进书称颂处,即“窃本书之意”乃佳,史真翁《讲孟子表》云:“恭惟陛下居安资深,守约施博。览大贤之论集,兴盛治之雍熙。德醉从容,秩太清之华燕;币将舄奕,迈崇政之彝文,臣等职愧寤疑,恩沾司乐。读古书而尚友,谅怀望道之思;颂清庙以致平,期尽事君之义。”真希元《进大学衍义表》云:“恭遇陛下,乾旋坤转,日就月将。方将切磋琢磨,而笃于自修;定静安虑,而进于能得。事欲明于本末,理期贯于精粗。适萃成编,冒尘清燕。止其所止,顾益加止善之功;新以又新;更推作新民之化。”二表当并观。
李功甫谒真西山丐词科文字,西山留之小饮书房,指竹夫人使作制,功甫援笔立成,末联云:“保抱携持,朕不忘两夜之寝;展转反侧,尔尚形四方之风。”西山叹赏,盖八字用诗书全语,皆妇人事,而“形四方之风”又见竹夫人玲珑之意。其中颂德云:“常居大夏之间,多为凉德之助。剖心析肝,陈数条之风刺;自顶至踵,无一节之瑕疵。”
嘉熙己亥四月诞皇子,告庙祀,文学士李功甫当笔,内用四柱作一联云:“亥年巳月,无长蛇封豕之虞;午日丑时,有归马放牛之喜。”盖时方有蜀捷,其用事可谓中的。
王伯厚(应麟)宋季以博洽称,尝见临安进野蚕茧及丝绵纱绢,因谓同学者曰:“万一以此命题,中间将何铺叙?”皆相顾无语。伯厚拟一联云:“丝纤纩,无惭禹贡之征(插花窒篱);冰素方空,不数齐官之献。”丝绵纱绢四者皆备,同学叹服。(嘉靖初,黄澜考补野蚕成茧联云:“园客抽丝,坐看五色;龙精散魄,不假三缫。被阜以生,表汉家之熙洽;食槲而化,彰唐室之隆平。”后联宋人原表。)
汉唐文儒之戏曰客难,曰解嘲,曰宾戏,子虚、乌有之问答,翰林墨卿之应酬,至韩昌黎作《毛颖传》,遂牵陶泓、陈玄、楮先生得书。淳祐间郑越公(清之)发昌黎未尽之蕴,托王命,出高爵,合文房四友,例有除授,训辞甚美(文房生色)。门下客林肃翁(希逸)、刘潜夫(克庄)各拟谢表,人争传诵。林代毛颖谢云:“楮知白尝反面,以臣点污而见疑;石虚中恃粗才,欲臣流落而后已。独蒙拂拭,未忍弃捐。岂非以内扎施行,无漏言于片字;中书进拟,或任怨以一勾。忠粗竭于毫芒,恩久居于掌握。对扬麻卷,幸袭元锐之封;期效枣心,时进公权之谏。”代石虚中谢云:“濡染固勤,愧渊源之易涸;气质难化,知圭角之未除。徒坚石不转之心,莫效璧俱碎之报。幸不折于屡挫,几见买以一官。从我而无所取材,小器偶叨于承乏;掌制而不善为斫,拙工未免于包羞。”刘代陈玄谢云:“上恩甚渥,月辄给于一枚;旧学都荒,岁才磨于寸许。研精游艺,摩顶酬知。润色庙谟,不假丹青之力;剂量人品,尤严皂白之分。”代楮知白谢云:“臣无他技,方虞扎恶之讥;帝有恩言,乃示衮褒之意。委穆之以百函之多;饷张华至万番之富。大事则书之策,安能措一字之谨严;小子不知所裁,徒自愧成章之狂简。”
县令之任最难,盖监司府州之责成、乡社百姓之争讼、征敛以供军国、严慎以防吏胥,能否黜陟,皆系于此。宋林崇父(德)尝为剧县,有声,其与监司启云:“鸣琴堂上,将贻不治事之讥(中事情);投巫水中,必得擅杀人之罪。”时以为名言。刘潜夫宰建阳,亦有一联云:“每嗟民力,至叔世而张弓;欲竭吏能,恐圣门之鸣鼓。”语意尤胜。
刘克庄除广东提举,谢表云:“今百端之供亿,殆遍国中;余一发之本根,独惟岭外。方且籴舟之发衔尾,鹾课之收及肤。空熙丰以来之储,增绍淳未有之额。使贾生之及见(酷似今日),哀痛谓何!虽刘晏之复生,变通安出?乃如臣者,岂其任哉?惟无瑕者裁人,必先已责;(二句俱《左传》)以不贪而为宝,少戢吏饕。”广东提举即杨诚斋旧任也。诚斋谢表犹有“物众地大,壤沃泉甘”之语,至刘时凋瘵乃尔,盖宋事至此已不可为矣。
开庆初,元人攻鄂州急,贾似道密遣使请称臣纳币,元太弟不询:,会宪宗讣闻,而阿里不哥欲袭尊号,乃约岁币之数,拔砦而去。太弟旋定内难,即位于开平,改元中统,李仁卿(治)《贺车驾班师表》云:“惟圣人必欲去害,肆天子所以有征。(峰嵘)衣暂试于一戎,月连飞于三捷。既多算以胜少算,况至仁而伐不仁。是宜氛枝廓清,车书混一。大统会归于中统、太平今睹于开平。”是时胡运初兴,其典章文物,倾压中国如此。
孟德卿(攀龙)《贺平宋表》云:“国家之业大一统,海岳必明主之归(铺张);帝王之兵出万全,蛮夷敢天威之抗?际丹崖而述职,奄瀚海以为家。独此宋邦,弗遵声教,连兵负固,逾四十年,背德食言,难一二计。崛强心在,四郊之横草都无;飞走计穷,一片之降幡始竖。兹惟睿算卓冠前王,视万里为目前,运天下于掌上,致令臣等获对明时。歌七德以告成,深切龙庭之想;上万年而为寿,更陈虎拜之词。”孟故北方遗老,是时幽燕境土陷虏已久,见闻习染,不复知宋中华之统不可绝(自是乾坤大变,何论文章),虽刘梦吉(因)大儒亦作《渡江赋》以筹画忻幸之,又何怪乎德卿之谓宋为蛮夷也?
东昌路《贺平宋表》是翰林学士徐世隆撰,略云:“蠢尔三苗之弗率,命予群后之徂征!一鼓而定荆襄,再驾而降鄂岳。蕲黄面缚,江沔心归。铁瓮之坚城已摧,金陵之王气何在?楚地六千里,不劳秦将之增兵;钱塘十万家,坐见吴王之纳土。伪将悉朝于阙下,幼君遐窜于海中。方知恃险而亡,应悔求和之晚。”世隆尝以诗哭文丞相,有曰:“情忠贯日华夷见,气节凌霜天地知。”似非昧于《春秋》内外之辨者。表中亦云:“弗图岛夷,辄拘使节。”盖可浩叹。
元人贺登极表第一椎虞伯生(集),贺圣节表第一推邓善之(文原),贺正旦表第一推夹谷士常(之奇),贺亲祀南郊表第一推谢敬德(端)。虞表云:“鸿业启图,世守肇基之迹;龙庭受贺,躬膺大历之归。”中联云:“立长式遵于家法,计宜允协于舆情。车服旌旗皆我祖宗之旧(酷似子瞻);星辰河岳,赫乎宇宙之新。”末联云:“臣等叨承重任,适际昌期。建皇极以敷言,亲扬彝训;坐明堂而布政,永替成能。”邓表云:“天开景运,笃有道之曾孙;电绕神枢,受介福于王母。”中联云:“至仁育物,得秋而万宝成(成语如合);盛德在躬,居所而众星拱。”末联云:“臣等名叨玉署,目极璇霄。广文王有声之诗,载歌律吕;衍殷宗无逸之寿,虔祝华嵩。”夹谷表云:“位拱少阳,仗簇黄麾之晓;气暄太族,祥开青禁之春。”中联云:“重明继照,阴邪常遏于未形;九四在渊,阳德克潜于巳著。兹履端之云始,宜介福之孔多。”末联云:“臣等素乏长材,叨居端尹。星辉海润,莫酬沾被之恩;月恒日升,第祝绵延之算。”谢表云:“四方于理,事天致恭。已之诚三年而郊(己辛政对,妙),卜日叶用辛之吉。”中联云:“大吕黄钟,音协云门之奏;镇圭缫籍,辉联苍璧之华。祥风和气之与游,景星庆云之叠见。”末联云:“臣等叨佐清朝,欣观熙事。列圜坛之八陛,幸陪汉峙以侍祠;陈泰阶之六符,顾举兕觞而上寿。”胜国一代文章,于斯为极盛矣。表涉一代兴废,不可无断制。欧阳原功(玄)《进宋史表》云:“声容盛而武备衰(遂为定案),议论多而成功少。”可谓尽之。我朝丘文庄公()为祭酒时,出《元史表》云:“非无一善之可称,终是大纲之不正。”自谓不减前语,世亦以为信然。
宋以仁厚立国,不幸侮于辽,肉于金,亡于元,然人心终有不忍忘者。初宋亡,宗室有遗落中山者,众共立为主,期欲兴复,不克而灭。元末,韩山童自言祖父系宋胤,国亡变姓。汝颍兵起,卒推之为主。山童败,子林儿称宋帝亦十二年。其他所在兵起者,皆以兴宋为词。而红巾揭旗有联云:“虎贲三千,直抵幽燕之地;龙飞九五(英雄欺人),重开大宋之天。”此见宋仁厚之德入人之深,虽易姓未泯。盖汉唐以下所未有也。